◎ 朱大可　 王冰 　蒋蓝

    主持人曾念长语

    在当下主流的文学体式中，散文是一种尴尬的存在。从体量来看，它依然可与小说、诗歌等文体并称，占领着我们习以为常的文学空间。但从专业的角度来看，它似乎缺乏清晰的文体边界，因而被视为一种混沌的存在。于是，散文在我们这个时代成了一个怎么都可以的写作领地，以至于它的写作体量虽然无比庞大，在专业成就上却乏善可陈，其文体尊严也就变得极为可疑了。本期推出的三篇文章，从不同角度谈论当下散文写作的现状，虽然着眼点不尽相同，但是回到根本，它们都隐约指向了文体意识问题——在无所用心的写作中，散文似乎已丧失自身的本体地位了。其实，这个结局不能简单归咎于散文的文体宽泛性。即便是在文体尚未完全分化的古典时代，先人们就已坚信，一切文章写作均隐含着千古事和寸心知，有着一种让人敬畏的高度和深度。倘若我们承认，现代散文不是学术论文，也不是应用公文，而是文学家族的重要成员之一，那么我们就应该相信，散文虽有千般写法，但它确实应该如小说和诗歌这般，拥有一种特殊的语言，以及认知世界的某种特殊方法。

    中国散文的现代命运

朱大可（同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）

    散文的第一种困惑，是它的家族成员究竟有多少。“百度百科”上的所谓“散文”词条，将散文概念无限放大，甚至政论和历史都被算作散文，达到了殊为可笑的地步。而这正是笨拙的“文艺理论”所坚守的宏大阵地。尽管亚里士多德在《修辞学》中指涉了包括演讲在内的各种文体，但不等于使用修辞手法的文体都属于文学。这种古老的逻辑陷阱，误导了大量散文专家，而他们胡乱归类的结果，就是把甲骨文、青铜器铭文、史稿、奏疏、诏书之类，统统算作散文。按照这种逻辑，则行政公文及各主流大报的社论（政论），都应当划入散文框架。20世纪50年代中国跟苏联交恶时的“九评”，振振有词，声色俱厉，可算作“政论式散文”的经典之作，可惜的是，迄今为止，没有任何散文选集，会把这些玩意儿装进自己的箩筐。文学内部文体和文学外部文体，这两种截然不同的事物，从未有过正常的分野。

    散文的第二种困惑，在于它在文学中究竟有多少地位。迄今为止，还没有任何一个作家，仅靠散文就能摘取诺贝尔文学奖桂冠。这是文学史上最吊诡的现象之一。尽管事实上，散文有时候比其他文体更为重要，例如加缪的散文成就，早已超出他的小说，而成为世界文学的一座高山，就连萨特都对此“有所忌惮”。但跟诗歌与小说相比，世人眼里的散文，终究只是姿色平常的侍妾，缺乏独立地位，犹如一道蕾丝花边，环绕在小说和诗歌四周，柔顺地衬托着主体的形象。萨特与加缪的冲突，也许可以归结为“长篇说”和“散文”之间的对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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